《寶寶與他們的產地》
踏進一個全院滿座的產房曾經是我的期望,因為當時要儲夠校方規定的「執仔」數目,在場待產的孕婦愈多,我們取得簽名的機會也愈大,最怕是呆等了半晝也空手而回,但那都是學生時代的往事了。
現在我的願望卻恰好相反,假若值班時瞄到產房的白板上佈滿名字,當晚我的傳呼機就很有可能會嗶嗶嗶響個不停了!
產科的流程不難想像,但產前病房、產房與產後病房之間卻有著相當微妙的關係。護士們都不希望病人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不斷累積,所以每逢要接收或轉送個案都會牽動她們的情緒,但對於實習醫生來說,病人身處何方也一樣吧,反正事無大小都會被召喚過去的。
產前病房的床邊擺放著一部部監察儀,記錄著胎心頻率與宮縮規律的長形紙條正喀噠喀噠地伸展開來,四面八方傳來了噗通噗通的胎兒心跳聲,準媽媽們則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,爭相分享自己懷胎多月的血淚史,三個女人一個墟,每當我走近床邊抽血,都感覺她們熟稔得似是相識已久的閨蜜一樣。
暖洋洋的產後病房則是另一番光景,新手媽媽在半掩的簾布後開始餵哺母乳,襁褓中的嬰兒時而沉沉熟睡,時而哇哇大哭。到了探病時間,門內門外都擠滿了人,親朋戚友齊來到賀,寶寶在眾人的簇擁下又再度呱呱啼哭起來了。
而產房重地就是兩個病房的中轉站,亦是人生的一個轉捩點。從前在這裡遇過很多感動的時刻,但如今一切都與工作掛勾,也不再有興致在此地逗留太久了,實習醫生步入產房,要處理的事情可真不少。
首先是簽名。每間房的工作桌都鋪滿了一張又一張的水紙與藥紙,上面印有預防產後出血的子宮收縮劑、嬰兒初生後注射的維他命K針等,待我們簽署過後,護士就能按時給予所需藥物了。
然後是一貫的打豆與抽血。這裡慣以16-Gauge「灰頭」作起跳,比起兒科常用的24-Gauge幼細「黃頭」,針管足足粗了一大圈,長度也異常驚人,幸好孕婦們的血管大多都是脹鼓鼓的。成功置好軟管後也要記得及時按緊,才能制止那澎湃的鮮血汨汨湧出。
再來是敲膝。要是孕婦有血壓高、蛋白尿等徵狀,被診斷為子癎前症(Pre-eclampsia),醫生又為她開了硫酸鎂來預防子癎發作,我們便要跟從牌板上的Q1H knee jerk指令,每隔一小時前來看看她的反射動作還在不在。夜闌人靜,有人久不久就手持槌子來敲打妳的膝蓋,著實有點陰森詭秘吧?這對於病人和我也造成了極大的困擾,那一晚註定是難以成眠的。
確認穿水也是我們的任務之一。孕婦懷疑自己穿羊水了,我們就要打開鴨嘴鉗觀察一下,看看陰道裡是否淌著一灘或清澈或混濁的液體,目測之下無從判斷的,就以試紙來確定,再以兩指探進去作觸診,檢查宮頸現正擴張到什麼程度。被確認穿水的會繼續逗留在產房,還未到時候的孕婦就要打道回府被送返原來的產前病房了。
最後要數到「拉扒」這個重任了。凱撒沙律或許是產科的獨有禁忌,因為提起Caesar總令我們聯想到剖腹產手術(Caesarean Section)。實習醫生要全程擔當助手的角色,利用不同的手術儀器把切口拉闊、撐開,好讓主刀醫生能看清手術範圍,有足夠的空間下刀、縫針與止血等等。
在兒科實習的時候,我總是特別鍾情於那些連臍帶也還未脫落、才幾天大的小小嬰兒,現時在產科更常常有機會上枱參與手術,親眼見證小生命降臨的神聖時刻。當中最令我有成功感的一個步驟,就是使勁地在媽媽的肚皮上幫忙推擠按壓子宮,而每次看到寶寶順利露出頭來的一剎那,我就會覺得人生還是滿載著希望的。人一出生其實就已衝破了首個難關,我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世上,即使前方還有數不盡的挫折與苦惱,但我依然相信,黑夜終究會過去的。
就如在無數個當值的晚上,來來回回於醫院走廊穿梭,然後有一束日光慢慢從窗外透進來,這才驟然發覺,漫長的黑夜已經過去,天終於亮起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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產科隨筆 -《呱呱落地》
//選擇經陰道產的媽媽都十分勇敢,明知要經歷十級劇痛也在所不辭。看她們扭曲的臉容、繃緊的四肢,聽她們歇斯底里、「痛不欲生」的叫喊聲,我在想,有時道聽途說還不如親眼目睹,雖然比不上第一身經歷,但我相信這種傳說中的痛一點也沒有被誇大。一句生日快樂的背後,同時默默紀念著母親當年的受難日。/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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